晨新曹蔚摄
二、德兴之光
乐安河发源于婺源,上游段蜿蜒在水墨画卷式的婺源山水之间,所谓“古树高低屋,斜阳远近山,林梢烟似带,村外水如环”的水指的就是乐安河。不过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初期以前婺源县尚未划归江西省,是属安徽省管辖,流入江西省界的只是乐安河中上游河段,是从德兴县算起的。
乐安河从婺源过来,带着浓郁的徽文化色彩从西北角进入德兴,流经海口、潭埠桥、香屯三乡。德兴县内的其他主要河流是洎水、体泉水、李宅水、长乐水、建节水,最后也都纳入了乐安河,成为了乐安河的源流河。乐安河和五大源流流淌在德兴境内,沿途在青山碧水间洒珍珠般地留下一连串的村落,这些村落几乎都是依水势建筑而成,房屋的整个走向就是河水流动的方向,古朴典雅的民居,曲折深远的街巷里弄、青石路径,幽静清新的白墙黛瓦被古树遮蔽,圆润温婉的木板小桥由潺潺流水托凸。德兴建县有多年的历史,县民来自安徽、浙江、福建、南昌,以及邻县。他们的民俗风情虽各不相同,有徽韵、浙韵、赣韵、客家韵等等,却又能融洽并存,相互辉映。那曲曲弯弯的六大河流犹如六条银光闪闪的长链,各地风情只是串挂在链条上的精美装饰物,各具特色正好各呈异彩,那哗哗流淌的水声就是饰物碰撞发出的响动,纵横德兴全境构筑成一幅美丽的自然图画和一曲美妙的和谐欢声。
德兴是出银子的地方。德兴银山古银矿在南北朝时期就被民间群众采冶,唐上元二年(公元年)置官办邓公场“岁产白银十万两”。宋朝采冶处于鼎盛时期,北宋天禧五年(年)产银88.3万两,元、明、清断断续续开采至今。德兴还出金子,“*金储量江南之最”,至今金保有资源储量达.60吨,占全国的9.08%,年产*金居江南之首。德兴更是产铜,“大中祥符三年(年)至嘉佑七年(年),县内置‘德兴县场’采选铜矿。元佑中年(年前后),境内‘胆水’涨溢,始置饶州‘兴利场’采铜,‘岁额五万余斤’”。现时境内的德兴铜矿是世界五大斑岩铜矿之一、亚洲第一大斑岩矿山,铜保有资源储量.50万吨,占全国总量的12.45%;年产铜居全国之首。德兴还有锌铅锡等其他金属矿产,但金、银、铜是主要矿产,因此德兴素被美誉为“铜都”、“银城”、“金山”。
矿石要冶炼才能出金银铜,冶炼是要用水的。这里面有个民间传说:五代南唐时,祝家炼铜场听信了阴阳先生的惑言,要到五百里外的福建分水去取水炼铜,并且水不能染风尘。因此人们要用专门的尖底桶去遥远挑水,一路水桶不能歇肩落地,令人苦不堪言。一日,挑夫祝小五挑水回来时在村口遇一妇人讨水喝,不幸泼洒了一桶水,祝小五心痛得顿足嚎啕。那妇人提着水桶下到村边的河里提了一桶水上来,将桶挂在小五的扁担上,笑咪咪道:“大哥不必生气,这水也是一样的。”说完,转身不见了。祝小五惊疑未定,为了交差只好不吭声,挑水回了铜厂。没想到这一担水炼出来的铜特别光亮,特别纯净。老艺工十分惊讶,追问小五,小五只好道出水的来历,老艺工高兴得拍大腿:“小五呀小五,你是遇上神仙啦。她是给咱们指路的,告诉咱们村里这河水也能炼铜!”从此,祝家炼铜厂和德兴所有的铜厂都改用本地的河水炼铜。这些本地水来源于六大河流,最后又都流入了乐安江。由此可以说,德兴炼金银铜用的水都是乐安河水。
炼铜要用水,但关键的水却是一种唤做“胆水”的水。
“胆水”即硫酸铜溶液。胆水浸铁炼铜技术即利用硫酸铜溶液浸铁,使其产生化学反应,水中的铜离子被铁置换而成为单质铜沉积下来的一种产铜方法,又称湿法炼铜,堪称中国冶金和化学史上的一大发明,早在汉代时期就在道家炼丹术和医家药方的范围内运用。古代道家或道教徒以金石类矿物为原料,采用化学方法炼制,一是修炼长生不老的丹药,二是想把贱金属转化为金银等贵金属,后者就像曾在欧洲流行一时的炼金术了。不论炼丹还是炼金,都要对硫、汞、铅等元素以及金银铜铁等做十分透彻的研究,由此产生了一大批炼丹术家、医药家和化学家,我国古代著名的道人葛洪就在其中。葛洪在他所著的《抱朴子内篇》中说到:“以曾青涂铁,铁赤色如铜。”曾青大概就是硫酸铜的胆矾,用它涂铁则铁取代了硫酸铜里的铜,故表面附有一层红色的铜。而据史书记载,自商周以来,炼铜主要是用火加热铜矿石。火法炼铜多费人力物力,还会产生大量的碳排放和二氧化硫。采用胆水浸铁炼铜技术没有二氧化硫排放,不需要把矿石开采出来,不破坏植被和生态,也从根本上改善了采矿工人的劳动条件,从宋至明一直是最先进的炼铜工艺。
最早掌握并向朝庭推荐使用胆水浸铁炼铜技术的人是张潜。
张潜是德兴银城镇吴园人,家里据说有钱,但他却身为一布衣,无意于功名仕途,只热衷于精通方术和炼铜技艺,根据前人和自己长期实践的经验,探明德兴兴利场的32泉、沟盛产胆水,可浸铁取铜,于是总结出了一整套比较完整的胆水浸铜工艺,于宋绍圣年间写成湿法炼铜专著《浸铜要略》,叫他的儿子张甲献给朝廷。朝廷因“用费少而收功博”,命信州(今江西上饶)铅山场、韶州(今广东韶关)岑水场、潭州(今湖南长沙)永兴场和德兴兴利场等矿场,均全面推行其湿法炼铜技术,获得很大效益。据《文献通考》记载,张潜用铁二斤四两,就得铜一斤,是当时最先进的技术,铁耗指标和现代生产标准也相当接近。北宋时,全国胆铜产量每年高达多万斤,占当时铜总产量近二成。南宋绍兴年间,全国胆铜产量增至占铜总产量的八成多。元至正十二年(),张潜的后裔张理又献《浸铜要略》给朝廷,“当朝宰相因有益于经费,复置兴利场。”张潜亦被后人誉为湿法炼铜“鼻祖”。
按年龄推算,张潜写成《浸铜要略》时已有七十多岁了,而《金史》载张潜“年五十,始娶鲁山孙氏”,此时他的儿子只不过二十余岁。自己不能身践体行,让儿子上前,既为国家献书,也为儿子谋取了一个饭碗生计。虽说史料上并没有张甲献书是否得到朝庭奖赏的记载,但其后裔张理再度献书并因“张理对此法达到‘讲之精,虑之熟’的程序。并奏‘命理为场官,使之董其事。’”任命张理为兴利场的管理场官,这份奖赏可谓重矣。
张潜这位老先生可谓是倾尽毕生精力研究湿法炼铜工艺,其调查德兴兴利场的32泉、沟盛产胆水,是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和精力的,一本《浸铜要略》既为当时的矿产开发提供了先进的技术,也为中国科学技术宝库增添了一页耀眼的光辉。湿法炼铜技术更使德兴铜业在宋代进入采矿业全盛时期,并给德兴带来了经济发展和城市繁荣。名列“江南四大名楼”之一的聚远楼就是在宋熙宁二年(年)由德兴人集资兴建的,登楼远眺,德兴全城尽收眼底。苏东坡曾题诗:“云山烟水苦难亲,野草幽花各自春。赖有高楼能聚远,一时收拾与闲人。无限青山散不收,云奔浪卷入帘钩。直将眼力为疆界,何啻人间万户侯。”后宋高宗又特赐聚远楼金匾。有钱财建此高楼,又能得到名诗人和皇上的题诗题词,可见德兴当年经济之实力和社会之影响。据史料记载,德兴历史上的两名状元张相、王易,一名文探花张焘和德兴历史上四百多名进士中百分之八十多都出现在宋朝,当然也和经济基础有关系。这一切,张潜和湿法炼铜技术功莫大焉!只可惜张潜这位老先生却未得善终。史载“天兴间,潜挈家避兵少室,乃不食七日死,孙氏亦投绝涧死焉。”一代科学巨匠因避战乱竟然饿死在异地他乡的河南嵩山上,不禁让人唏嘘长叹。
还真是要感激这位张潜老先生,因他的湿法炼铜,在宋代采铜高峰期间,德兴因此少采了不少的铜矿石,为现在的德兴铜矿仍保存了可观的储藏量。
《浸铜要略》只是一本炼铜工艺书,再好的工艺也得靠工匠来完成。德兴自古以来,高超技师和能工巧匠一代代层出不穷,那些因整天搬运矿石、浸泡溶液而粗厚长茧、生裂脱皮的双手,可都是点石成金的神手啊,能让那些灰蒙蒙、毫不起眼的石头变为熠熠发光的金银铜铁锡锌,使德兴的山水一时都贵重了起来。不过,这些能工巧匠都没能留下名字,在那些闪闪亮亮的金砖、银锭、铜块底部虽然刻上了“德兴某某矿场”的字样,但也不是属于德兴所有。这些金银铜都是属于朝庭,都是要押送往京城去的。走的是水路,六大河流是起始地,河道浅窄了些,用的是小船少载,金银铜都是重物,浅浅地码装在船舱底里根本看不出来,远远望去,好像是空船。只是这空船走得沉稳缓慢,船头船尾有手把腰刀的兵丁了望警戒,船蓬边又隐约可见长矛大刀的闪光。懂的人知道,这是运送金银铜的官家船,船上持兵器的是押船的护卫*。自北宋开始,德兴的金银铜矿采冶就是官办,朝庭还派了专门的护卫*进行保卫。要知道,金银本是可以流通的货币,铜在当时也是制造钱币用的啊!对此类矿产的控制,历朝历代*府都是最为严厉的。好在这丘陵地带山不甚高,弯山绕岭的河道虽然曲折,落差却并不太显殊,河水流淌得倒是平稳。德兴人又素以“山川之宝,惟德乃兴”为立县要义,民风淳朴,民众良善,所以运载金银铜的船只一向都是平平安安的,也不过百里以内的水路,船驶进了乐平,就前前后后随着六大河流都汇入到乐安江的主流中去了。
(原载《瓷源—鄱阳湖传》李志川著江西高校出版社年出版)
霞魅李凌摄影
标题、内文书法王先艳
封面、篇头照片曹蔚
篇尾照片李凌
李志川鄱阳湖口人,年调无锡工作。从文多年,写小说散文,也编影视剧。现居上海,以文为伴,倒也悠然悠哉。
王先艳鄱阳湖口人,曾为*人、教师、公务员,退休后热衷书法,作品广受